临街的这家店铺炒栗子的机器一搬走，门前多了一台音箱和一台DVD播放机，变戏法似的播出一段字正腔圆的高亢女声———乍一听，还以为是在转播新闻联播呢：法国老×头品牌皮鞋大减价！原价几百元的皮鞋，现价五十元、六十元！欢迎各位顾客前来选购！

这套声调刻板的广告词从此夜以继日地循环播放，每天播出时间在十二小时以上。实际这段广告词更长更复杂，以至于根本听不清，也记不住。唯独这一句很清晰，不但如此，门面房的外墙上贴了长方形的红纸，粗黑的毛笔数字：30！这种手工海报看上去很粗糙，挤挤挨挨的，红与黑形成一种碜人的对比，非常醒目。但和广告手段相比，耐心显然是最重要的。

一个月后，那里面的鞋盒仍然堆积如山，女人仍然面无表情地坐在鞋盒中间，早出晚归，仍然那么勤勉。前来选购法国老×头皮鞋的顾客显然更少了，但广告里的女声还是像新闻联播那么高高在上：法国老×头皮鞋授权处理全球积压库存，每双三十元！法国老×头皮鞋授权处理全球积压库存，每双三十元！我开始为店主的健康担心。这段广告的内容纯属谎言，无限制地重复尤其让人难以忍受，她真的相信有人会相信？

但在谎言的包围中生活了一个多月，她看上去仍然和开张时一样淡定。有这么坚强的神经，也许她可以考虑改行。她可以考虑代理“双汇”。“中国最大的肉类生产基地”被曝光大量采购用“瘦肉精”饲养的生猪后，举行了万人大会，代理商高呼“双汇万岁”、“万总万岁”。双汇集团解释说，这是一种向消费者表示歉意的方式——— 但就像法国老×头皮鞋的强势广告攻势一样，听上去像是对消费者示威。同时被曝光的锦湖轮胎决定召回30万条可能有问题的轮胎。这些轮胎是三年中生产的，大概占这家公司年产量的1%。相比之下，“双汇”的消费者更悲剧，因为他们消费的双汇产品永远没有被召回的机会，而整个河南省声势浩大的排查中，只检出134头猪食用了“瘦肉精”——— 这个数字还没有央视的镜头捕捉到的健美猪多呢。

高亢、虚假但不知疲倦的宣传不是没有效果的。由于厨房窗户正对着老×头皮鞋店，我洗碗的时候，老×头皮鞋就为我洗脑。时间长了，我惊异地发现自己洗碗的时候自言自语，一些零碎的字句，比如“全球积压库存”一类，会无意识地从嘴里冒出来。

两个月过去了。“全球积压库存”已经成了社区生活的一部分。在同一条街上，100米内有一家大型超市，一家饭店，一家面店，两家水果店，一家卖烟的，一家卖小饰品的，一家卖童装的，一家卖盗版DVD的，甚至还有一家专门定制羊毛衫(夏天定制凉席)，另有地摊和烧烤档若干，如此丰富的业态，却没有哪家采取过老×头皮鞋这样的经营策略。我实在担心聪明的店主们会群起仿效。但有天早晨，音箱里的广告词变了：法国老×头皮鞋最后一次疯狂降价，每双三十元！法国老×头皮鞋最后一次疯狂降价，每双三十元！

如释重负的感觉提前向我袭来。在那间小小的门面房里，鞋盒堆积如山，音箱里的声音用机械的方式维持着压倒性疯狂的宣传——— 但一切总归有尽头。女店主神色依旧像公务员一样冷漠。她早早知道会有这一天。所以，连DVD里的声音，都是事先录制好的。